时间太久了,伊春秋还在等他们的消息。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被盗走的《碧落天书》是否尚存人间。
解行舟一提气,他听见身后宫千影追上来的动静,仍旧义无反顾地盯紧了玄黄,心道无论如何总要拿下一个。
被他追了半晌,又摁在地上踩碎了手骨,玄黄的武功本就学得无比稀松,此刻身形狼狈,跌跌撞撞快要跑不动了。好在解行舟不时还要招架后面的宫千影,左支右绌,他回头看了一眼,大喊一句:“师兄截住他!”
“你先走!”宫千影说道,收起了所有的调侃与废话,利落地抽出长鞭。
那条软鞭蛇一样地缠了上来,解行舟猝不及防,脚踝被拉住,他强行停在原地,回身一掌拍向宫千影----
脚踝顿时如同撕裂,一块皮肉都被那鞭子上的倒刺勾了下去。解行舟发出一声痛呼,再望过去时,眼中只有那人讥诮的微笑。
“难道就这么算了?”这念头一闪而过,他喉头仿佛烧起来那般难受。
只要不触及自己,解行舟可以不在乎仇恨与恩怨,但惟独……惟独十五岁那一年看见的画面,他无论过了多少年都放不下。
为数不多的同门师兄弟里玄黄嘴最碎,平素就爱瞎传东家长西家短,可惜望月岛太小了,人口有限,不足以让他发挥此专长,只好变本加厉地四处刺探。
那天黄昏的太阳刚刚落进天际线,玄黄地跑过来,告诉了他一个惊天秘密:
“行舟,你知道吗?宫师哥刚给封听云喝了一杯酒,然后搂到自己房中去了……行舟,我听师父说,宫师哥素来倾心于他。他们要是好上了,那以后……”
解行舟没听完后半句,直觉没“好上”那么简单,扔下玄黄,穿过七扭八拐的树林,跑向宫千影的房间----他眼皮一直跳,总觉得要出事。
甫一靠近那间屋子,他就看见宫千影狼狈地逃了出来,好似被吓得不轻,规整的衣裳只穿了一半,上头留着几道长剑划痕。与解行舟打了照面,他半个字也没说,愤怒地拂袖而去。
他怀着忐忑与刺破了一个秘密的快乐,推开了门----
长久以来被他们精心维护的兄友弟恭轰然倒塌。
屋里只有封听云,歪在小榻边,闭着眼。平日里端正的伪君子皮囊仿佛随着外衫一起剥落了,封听云手肘撑着地面,露出来的胳膊上全是淤青,嘴唇裂开几条干涸的血缝。
他听见脚步声,忽然醒了过来,抬手抓住路过自己身边的解行舟,眼中湿漉漉的,微弱地喊了声他的名字。
解行舟纵使再不经人事,也能从这些零碎里东拼西凑出一个骇人的真相:宫千影爱慕是真,强迫也是真,但他没想到封听云被下了药还能给自己惹一身伤!
那药还是宫千影从自己这里花言巧语要去的……差点害了最敬爱的大师兄。
后来没多久,盛天涯出逃,带走了宫千影。
玄黄偶一回头,见宫千影再度把解行舟拖在了原地,顿时放松许多。方才从清谈会的场地出来就被解行舟盯上,一路忽快忽慢地追出了城,那人像个牲口不知累,但他真的快脱力了,若非宫千影突然赶到,方才定会被解行舟……
这其中似乎有一点不对劲,玄黄用尽了有限的精力思考,脚步跟着迟缓了须臾。
解行舟是和那个他们不认识的小师弟一起来的,他出来追自己,而另外一个人从头至尾都没露面,非常不像望月岛的作风。
况且他们已经得到了确凿的消息,今次要的《碧落天书》就在盛天涯那里,而盛天涯说不定会出现在临淄,为何伊春秋会不让她最器重的大弟子出马?
玄黄可不认为伊春秋是要“避嫌”,怕封听云见了宫千影会尴尬。
他猛地想起了自己一直遗落的人,被夜风活生生地吹出了整个后背的鸡皮疙瘩。而就在此时,身后不远处短兵相接的声音停了一瞬----
绣了山水的衣摆掠过槐树巅,接着那个身影直奔玄黄而来。
他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凌厉的长剑堪堪擦着他的鬓边挑落了发冠,玄黄被扑头盖脸地糊了满面烦恼丝,惊慌失措地回过了神。冰冷的剑刃架在颈侧,而持剑的人素色衣裳,表情疏远。
“云师哥。”玄黄喃喃地喊了一声。
“师哥!”
远处解行舟的声音却充满惊喜,他面前的宫千影仿佛被不知何时跟上来的封听云搅乱了思绪,脚下一个趔趄,解行舟立刻抓住机会。铁画银钩蓦地挑落那人短匕,紧接着他又缴了宫千影的长鞭收到自己腰间。
局势突如其来地逆转,解行舟吐出一口气,发现自己脚踝的伤被风吹得生疼。
封听云点了玄黄的穴道,为防止此人咬舌自尽----尽管他觉得玄黄应该没这个气节----顺手下了一把软筋散,随后提溜着玄黄的后颈,把他拖到宫千影面前。
仓皇分别前的一场事故让他们之间蒙上了不可驱散的阴翳,封听云此时也不是一杯酒一句话就能骗得团团转的十九岁少年。
他只吝啬地分给宫千影一个眼神,然后抬起空余的那只手,抚过解行舟破了的额角,皱眉道:“师出同门,赢得这么难看,亏你还日日找我切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