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回到辛夷的住处,一路沉默的她蜷着身子像个大号婴儿似地睡着了,脸上带着明显的泪痕,紧闭的眼睛依旧红肿,长长的睫毛在轻轻地抖动,苍白的手紧紧抓着安全带,长长的头发在她肩上环绕,蓦地,我看到她鬓边有了几根白发,应该是这一年长出来的吧!
我和方雅欣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已经记不清楚了,反正有记忆以来,她就是我生活里一个永远绕不过去的存在,妈妈总是叮嘱大哥和我;雅欣比你们小,要照顾好妹妹。好吧!雨天我为她打伞,下雪的时候大哥背她上学,谁让妈妈一直遗憾没有女儿,方雅欣是妈妈的同事宋伯伯的心肝宝贝外甥女。就是方雅欣在外面受欺负了,也是我和大哥为她出头,她那个顶顶真的亲大哥只会捧着本书在一边傻呆呆地>
方雅欣的舅舅宋伯伯是妈妈的师兄,他们在医学院的时候就认识,专业虽然不同,大同乡的关系让两人一直走得比较近,直到他们先后来到同一家医院工作,直到妈妈遇到爸爸,生了大哥和我,他们两人间的友谊变成了两家的友谊。宋阿姨是妇产科大夫,方雅欣的爸爸常年驻在西部沙漠,很少回家,我们两家的孩子几乎在一起长>
所以当我在医院的走廊上听到白衣天使们的窃窃私语,心里别提多恨方雅欣了:胸外科一把刀宋任一直没结婚就是因为麻醉科的丁大夫,听说他们在学校就要好;听说宋任每次上手术都点名丁大夫麻醉;你们没看见在手术室,俩人总是眉来眼去的;你们没看见,宋任好多次都半夜里了,还和丁大夫站在楼下聊天,俩人不知道有啥说的;就是,丁大夫家老耿总不在家;哎,那天我>
那天放学后我像往常一样带着方雅欣回家,一路上和她有说有笑,走到医院大门口,我停下来,揪住方拉下她穿的蝴蝶图案的连衣裙,再拉下她的粉色小内裤,故意大声地骂她,臭不要脸的,看你以后还敢说我妈! 耗时30秒!
追悼会当天深夜,我在大哥寥寥的遗物里发现了一套没有说明来路的陌生钥匙,钥匙有两把,一把新一点、稍大一点的三棱不锈钢钥匙,,另一把挺旧的,稍小一点的单面铜钥匙,用一头俏皮的、怒睁双眼的小金牛钥匙链穿着,和大哥快写完的结婚报告放在一个信封里。我摇晃着手里的钥匙,心里的怒火已经快要关不住了:在大哥心里如此分量的女人,居然丝毫没把他放在心上,甚至连点最起码的尊敬都没有!
左手是个狭小的,连窗户都没有的客厅,冬日懒懒的、寒冷的日光透过半开的玻璃门透过来。客厅里沿着墙全是书架,剩下的地方紧紧地挤着书桌和沙发。书桌上凌乱地散放着一袋袋的东西,小小的双人沙发上堆着乱七八糟的衣服,我真替大哥不值:他恐怕没见识过这个女人内务不休的真面目!
我他妈做什么亏心事了,想到这儿,我的礼貌有点失控,你们女的就是弱不禁风,无病呻吟,发个高烧就把昨天那么重要的事忘了?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辛大律师,昨天是什么日子?昨天是你的未-婚-夫耿-嘉-伟的追悼会。我要是你,就是发烧烧昏了,爬也要爬过去!
辛大律师,我知道你心情不好,生病了,不就是发个烧,能让你难为地去不了了?你打个电话,我,小史,哪怕是刘律师,于律师,谁还不能接你一下。是,你没有车,怕麻烦别人,叫个出租车总可以吧!我给你报销车费行了吧!可你为什么不去呢?我就想不明白了!你们两个都要结婚了,我爸爸都把你当儿媳妇了,你怎么就不能去看看他,安慰他老人家一下!我越说越气,昨天我那个万年仇敌方雅欣都去了,她去晚了两秋,我爸爸都上车准备离开了,愣让她从车里扽出来,抱着我爸爸放声大哭,好像死的是她的亲人。我上去拉她,爸爸勉力支撑了一整天,连肩膀都耷拉了,可她拼命挣开了我,抱着我爸爸继续哭,最后是宋伯伯拉住她,用我从没见过的表情厉声说让她不许再哭,她才被吓得止住了哭声。
想到这,我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方雅欣和我是仇家,和大哥却亲得不得了,那件事之后,一直都是大哥接送她上、下学,直到大哥参军。即使她每次见到我再没有过好脸,即使昨天她挣开我时恨不得给我一刀的表情,我也对她心存感谢,谢谢她对大哥自始至终的尊重。
多年以来,爸爸对大哥都秉承着典型山东人对长子的格外关注,大哥也努力不懈:年少离家参军,凭他自己的努力成了顶尖的飞行员,更参加了宇航员的选拔和培训,要不是要不是他的明天该让爸爸这个老军人有多自豪和骄傲!就是眼前这个女人,唯一一个被大哥带回家吃晚饭的女人,也让爸爸满意得不行,好多次当着我的面夸她有我妈妈的意思,那可是我爸爸对女人的最高评价了!
二十年前妈妈去世,我们的家就象散了似的,大哥准备结婚让这个家有了再聚在一起的机会。如今,爸爸痛失最有出息的长子,对我这个没出息的小子更是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这个女人更是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我我这个众人眼中智慧、英俊、才华出众的耿总在亲近的人眼里就是如此不堪的面目这世上估计只有妈妈才真正把我放在心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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