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请息怒,大父离开时曾让妾向陛下转述一句话。”她鼓起勇气,“他说只要照着这句话,陛下的恩泽就厚被万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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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近子时,朱雀衔盘灯的灯炷上,如豆的火苗时而爆出油脂燃烧的“劈啪”声。
室内淡淡弥漫着沉香,四面屋角处卧龟镇栩栩如生,虎斑贝如釉过一般或明或暗地闪烁着火光。房门裙板上阴刻水纹跌宕起伏;如树枝一般交错有致展开的窗棂,也蒙着织工细致的素纱。
这就是显臣的府邸。秋兰身子微微靠后坐着,回想自己捧出那只香囊时,根本没有料到接过香囊的人原来住在这种地方。
窗外响起舄底犹豫踩下的脚步声,她连忙垂下目光。
裙板被向里推开,角袜轻轻踏入。听廊道边经过的婢子说过,他饮了很多酒,此刻却察觉他似乎没有一点醉意。
“您来了。”秋兰朝对方低头行礼。
治焯屈膝坐到她对面。
“为何没有一起走?”
完全不是新郎该说的话,治焯却不以为意地开口道:“既然老先生说 ‘鹤舞野林,鱼游深潭’,你为何要留下自入羁绊呢?”
秋兰意外抬起头,对方浓黑的眸子看着她,一点也不像在说笑。
“因为我当初跟君子的约定啊!”
治焯浑身一震。
秋兰双手滑出袖缘撑着膝面,身子略略前倾表明自己的坚定:“闲云野鹤逍遥自在,秋兰却愿与君子执手偕老。若是共同担待,任何束缚都不算什么。”
“但是,”治焯叹口气,“我的执事你也该听说过,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性命不保,不能常陪在你身边,还有可能一不小心就冒犯天颜连累你……也可么?”
秋兰浅浅一笑:“这些话大父也说过,但秋兰只想做好君子贤内助,让您不为琐事烦恼就是秋兰的福气。”
治焯眼中似有最后一线光芒褪去:“既如此,今后宅中的人丁物资都随你愿取用吧!若是想要什么别的,我也会尽力办到。”
秋兰微笑点头。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治焯轻声道:“时辰不早了。”
秋兰垂下眼帘,双颊立即烧了起来。
她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望着地面簟席竹筠斜编的纹路,她跪直身体,由对面的人伸手为她除去嫁衣和中衣。接着,那双有力的手臂拦腰抱起了她,把她轻轻放到帷帐之内的黄檀床上。
治焯吹灭了灯火在她身边卧下,秋兰忐忑地静候着,等湮没神智的心跳声都平息时,身边人仍没有动静。
她感到蹊跷,又僵卧了一阵,终于鼓起勇气睁眼看向她身旁的背影,顿时心里猛地一紧。治焯的右肩胛处,带着浓厚腥味的深色液体,在白色里衣上正不断浸染着更大的领域。
“……君……君子……君子?”
治焯不动不响,她坐起身,伸手轻轻一摇,他却脱力仰面卧倒,夜色中不省人事的惨白面色让她像看到一具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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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星月下,长安闾里牛武家中,关靖整夜都在尽力入睡。
但不知是身上伤口愈合期的麻痒,还是每一动身时体内传上来的不安,抑或是昨夜隔墙听到阿千对牛武低声说的“里衣上全是血”,天色微亮后,他忽然醒来,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关靖静静侧卧,望着天色。直到一缕阳光淡淡地从木牖探入,越来越亮地滑到榻边。
“关公子打听的那名少年,”刚穿好阿纤洗净后彻夜烘干的衣服,牛武就叩门进来,“我想起来了,清明之后在横门东市有一人买过马。衣着长相跟您说的不差毫厘,此外,他花了两百枚金半两买了一匹千里马!”牛武眉毛高挑,时隔近一旬他似意犹未尽,“那可是从未听过的天价,千里马也极少在市上出现,因此九市都传开了!”
关靖听罢,淡淡一笑。阿斜儿心思澄明,还不懂得何为掩人耳目。
“那位少公子绝非一般人家的子弟,”阿千撩开碎帛拼接的门帘,捧着一只葛袋走进,“不知关公子行程几日,一点干粮请收下。”
关靖告辞后步入东市,此处牛马豕犬各畜尽有,讨价还价的声音更是随处可闻。
可是耕马、车马虽然不少,却不见一匹像样的战马。好马无处可觅,真不知阿斜儿的千里马是从何处买到的。
正纳闷,后颈处忽地凑近一个声音,听起来就像铁耙的尖齿耙过凹凸不平的石块。
“壮士是要买马么?”
关靖回头,一个穿着中单、穷袴,毛发凌乱形同乞丐的魁梧男子站在他面前。
他左眼蒙着一条肮脏的葛布,右眼却十分清亮,不断灵活地上下打量着,跟随处可见的精明商贩毫无二致,可透出的杀气让他看起来犹如盗寇。
这个眼神他好像在何处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便问道:“你有好马?”
男子如薄刀刻在脸上的嘴唇向上一裂,握住的右手在关靖眼前展开。
粗糙的掌中是一条缰绳。他握紧拳头往前一拽,踢踏的马蹄声,一匹灰白的短腿马被拉到关靖面前。
关靖失笑道:“这就是你说的好马?”
“东市最好的马。”
“这种马连十枚金半两都不值,不久前不是还有千里马么?”
“千里马值数百金,”男子眼中露出讥讽之色,“壮士若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