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覃忽然拉住他的衣袖,眼里似乎有泪光闪过,再次执拗地问:“你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吗?我能感觉出来……你不高兴。”
吴澄蹙着眉,拳头攥着,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一直这样混着,被人瞧不起,而且,以后会越来越被人瞧不起。”
季覃听这话里有文章,忙挨着吴澄坐下,磨着他说把事情的原由说清楚。
原来,吴澄跑去找老同学熊春之贷款,开始想着熊春之追着贺斌想把钱贷出去呢,想来是不难贷到,谁知道竟然不是他想得那么简单。
熊春之现在住着高级宾馆,穿着一身笔挺的毛呢西服,尖头的皮鞋亮得能照见人影,连说话都带上了一点广东人特有的舌头撸不直的港味儿,对照起他以前的那个淳朴腼腆的形象,完全跟变了个人似地。
吴澄没绕圈子,老同学叙了旧没多久就切入正题,提出借贷三十万的事情。
当时熊春之是这么说的:“澄子,你这个人呢,做人很硬气,够朋友,讲信用,我是很敬佩的,也是信得过的。但是,干我们这一行的,是要讲交情,却不能光讲交情。我虽然挂着个总经理的名头,其实也就是个打工的,要对贷出去的钱负责,对不对,资金安全最重要。你不是上海本地人,万一携款跑了,我上哪里找你去?对,我们是老相识,我可以去你老家找你去,你老家还有房子什么的,可是那点房子值多少钱?家当都算上满打满算才一两万块钱吧?要是真出了那事儿,你说我该多闹心啊?咱们的朋友没得做了不说,我自己也麻烦大了是不是?不过,若是你手边有什么值钱的抵押品,拿出来做个公证,万一你投资失败,我也好给上面有个交代。”
很合情合理,很圆滑世故,却也很无情无义。
吴澄忍不住质问他:“你这样可真没意思啊。你在做放贷的生意还是贺斌告诉我的,他还说你追在他屁股后面,主动要求放贷给他,不要抵押,怎么我给你开口,你倒是就不爽快了起来?难道我以前对你不够哥们?”
熊春之只是笑了笑,说:“这话不是这么说的。贺斌和你不一样,第一,贺斌是交大的学生,等于暂时有四年的上海常住户口,和你一个外地人暂住的身份不一样。第二,贺斌虽然是个穷学生,却是*这一所名牌大学的学生,自然而然地他会有相应的人脉,比如掌握科研项目的导师,再比如有创业需求的同学,还有同学中也许有掌握一定关系或者资源的官二代,在我看来,他是有挣钱的潜力的。第三,就算我看走了眼,贺斌借了我的贷款之后投资失败了,但是,我还是看好他的偿还能力。原因呢,一个,他将来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他肯定会爱惜羽毛,不愿意背上老赖的名声,二个,他毕业后去外企或是什么地方工作,收入高,具备偿还能力,我不必担心他会为了这么几万块钱跑路。而你呢……”
熊春之没有继续说下去,吴澄却很清楚他的画外之音:一个高中都没有毕业的社会青年,目前从事着虽然收入尚可,却没有前途可言的混混的行业。将心比心,换了谁会乐意就为了一点所谓的老同学的情分而热心提供一大笔资金出来?活雷锋不是这么当的吧?
吴澄心里又恼怒又失落,想当初自己比他,比贺斌都强,成绩好能力强,但是,人生的道路很漫长,关键处却只有那么紧要的一两步而已,当初选择退学帮家里渡过难关,吴澄不后悔,可是,现在一看,人和人的差距就这么出来的吧,以后还会越来越大,想着就觉得抑郁和不甘心。
不过,吴澄没忘记今天的任务,强自按住了情绪,玩起了迂回战术。
吴澄没接着再提起借贷的事情,而是和熊春之闲聊了起来,聊起了股票认购证乃至房产市场上的一些异动,又云山雾罩地吹嘘自己跑来上海实则是因为有一个海外的亲戚要来做什么特别能挣钱的生意,听得熊春之眼睛发亮。
当然股市啊房产啊那一堆走势都是季覃平时最爱和吴澄讨论的,吴澄此时便将一些见解乃至预测综合起来,给熊春之画了个饼,来证明自己的眼光有多独到,即将要做的项目钱景又是如何一片大好,好到了愿意背负一定的风险借高利贷也在所不惜的地步。
熊春之的放贷理念是,首选对方有没有价值相当的房产或是值钱的东西做抵押,其次看对方有没有什么能挣钱的项目,说起来,人们肯铤而走险去借贷,无非是三种原因:一是欺诈,卷了钱跑路,二是赌博,三就是看准了好项目可惜手头没有资金。
开始熊春之根据吴澄的现状把他划入前两类,当然是不肯贷出,可是,在吴澄成功的忽悠之下,熊春之的想法变了,开始把他划入第三类了,也就是可借贷可发展业务的范畴了。
只是,还略略迟疑。
于是,吴澄中途又佯装去接了个电话,故意说给熊春之听,什么海外那亲戚打电话来说可以和上海某银行接洽,融资方面一点不用担心之类的巴拉巴拉。
这钱就是这么贷出来的。
现在吴澄空手套白狼一般贷到了款,仔细想想,却觉得很失落,因为不是靠他本身贷到的款,而是靠的忽悠欺骗的手段。
又想着自己在同学心中就是这么一个评价,比之贺斌相去甚远,叫吴澄怎么不心里郁闷难受。
吴澄说完了这一番话,仰面躺在床铺上一动不动。
季覃轻轻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