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致看了他一眼,转身要回自己的房间想心事,被容韵一把抱住。
“师父。”他头埋在陈致的肩膀上。
陈致说:“不是醉了吗?”
“不是醉,是碎。”
“碎?”
“心碎。”容韵说,“我不再是师父心目中最重要的人了。”
啊,被看出来了——如果把这个想法说出来,背后的小望潮大概能耍一宿的“酒疯”。陈致说:“不要胡思乱想。”
“师父一直看着那个王舒光。”
陈致:“……”事实俱在,无从辩解。
沉默如冰,冻得容韵说话都有些打哆嗦:“师父……师父,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说了不要胡思乱想。”这次是真的胡思乱想。哪怕秀凝成了王舒光,在他心中,也永远是妹妹,是亲人。
坚定的口气让容韵稍稍安心:“师父不想让我娶她?”太清楚师父想让他娶妻生子的急迫心情,所以,当师父故意无视王为喜联姻的暗示时,他第一个念头不是高兴,而是惶恐。怕这次不是自己被推开,而是师父被抢走。
陈致反问道:“你想娶她吗?”
“我有师父就够了。”容韵坚定地抱紧怀中人。
第60章 绝世之念(十)
陈致第一次意识到妹妹的重要性, 是在母亲的葬礼上。
彼时, 父亲早已过世, 母亲一力挑起家中重担,以他的名义,牢牢把持着家主之位, 与诸位叔伯周旋。可惜劳心过度,在他十四岁那年,追随父亲而去。叔伯们上门挑衅, 他未及反击, 妹妹已经丢出火盆哭闹撒泼,令对方颜面尽失, 不战而退。
当夜,她小小的身躯缩在他的怀里, 像两只失了怙恃的小狼狗,用体温温暖彼此。
对陈家的打击接踵而至, 叔伯们终于看轻外敌当前,团结才是唯一的生路,总算消停些许。他与妹妹一路扶持, 却始终挽不回渐行渐远的帝心与日益凋零的门庭。直到有一日, 她高兴地跑来,说要入宫。
一入宫门深似海。那吃人的地方,他怎么可能放她去。紧接着就是一场持续两日两夜的绝食斗争,他输得彻底。临别时,倒没有相顾垂泪的场景, 她斗志满满,像出征的女将,立誓重现陈家辉煌。他能如何?自当配合。于是千方百计地往官场钻营。
如今回想起来,那一世的执着更像是对秀凝的支持。若非她是女儿身,怕是比自己更适合家主之位。
尽管在他心目中,陈秀凝是世上最完美无缺的女人,但是,也不得不承认有的时候,她积极得叫人头皮发麻。比如现在,趁着他在桥上看风景,就将人堵住,非要带去见王夫人。
陈致这时候才知道王为喜并不是鳏夫。
路上,王舒光解释,她的母亲缠绵病榻多年,极少见外人,唯一的爱好就是求神拜佛,听说陈仙人莅临,便是怎么样都要见上一见。
说到缠绵病榻,陈致想起自己的父亲。他父亲自小体弱,但是凭借着嫡子以及爷爷最爱的女人的儿子两重身份,稳坐家主之位。小时候见他,门外就能闻到浓郁的药味——就如现在。
王舒光推开门,就听到清脆的木鱼敲击声,然后一个中年妇人带着药味迎光走来,施礼道:“仙人赏光,蓬荜生辉。”
陈致盯着她的脸,半天不敢动,脸黑黑、人僵僵的样子,好似被雷劈焦。
“仙人?”王夫人小心翼翼地凑近他。
陈致使出浑身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将溢到嘴边的“爹”冲出去。
这世上最荒唐的事,不是前世的妹妹要嫁给前世的敌人、这世的徒弟,而是前世的爹出现在面前,却成了前世妹妹的娘。
他张了三次嘴,才将“夫人”两个字喊出口。
王夫人紧张地说:“是否老身有不妥?”
陈致说:“夫人与我一位故人有几分相像,不觉回忆起往事来,失礼了。”
她还不放心,陈致再三安抚。
王舒光说:“娘,我去沏茶,你们先坐下聊。”
王夫人转身,陈致下意识地想伸手搀扶,被对方让了一下,想起在众人心目中,自己与对方同一辈分,又是男女……
他别扭地跟在后面。
王夫人出门,走到榕树下。树下一张石桌,桌面刻着围棋棋盘,三张石凳,下棋、观棋都有了,倒像是为他们三人特意准备的。
王夫人问:“仙人下棋否?”
陈致说:“不常下。”
“下棋好,养心。舒光平日里就喜欢下棋,可惜我身体不好,她姐姐又常年不在家,老爷嘛……”
陈致以为他要说王为喜也很忙,谁知道她接了句:“是个臭篓子。”
堂堂军师,不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么?居然被自家夫人如此嫌弃,可见棋是真的臭不可闻了。
陈致暗笑。
王夫人扯棋为帆,顺风顺势地说起舒光儿时,用仁义礼智信夸了一遍,再用妇容、妇德、妇言、妇功夸了一遍。舒光捧茶来的正是时候,王夫人口干舌燥到无以为继,一口热茶下去,烫着心口暖洋洋的,自觉对陈致洗脑成功。
舒光说:“娘,外头风凉,吹着脑袋又该疼了。”扶着她回去,再出来,陈致依旧坐在树下慢悠悠地喝茶。传言前朝末帝摇身一变当了“仙人”,她原本觉得可笑,可见了真人,又有几分可信,不叫红尘入眼的洒脱,的确是她见过的仙人风范。
陈致听着她靠近的脚步,想起以前的她也喜欢从后面走过来,然后蒙住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