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香看他那神气,也止住了笑,忙问是什么事情?玉儿笑道:“快去罢,四姑爷和四小姐回来了。啊哟!还有一个小姑娘,和洋娃娃一般,真好玩。太太屋里,现在挤满了人了。”燕西听说是这么一件事,笑道:“这也大惊小怪,弄人一跳,怎么没有电报来呢?”玉儿道:“四小姐说,让咱们猜不到她什么时候到,到了家好让大家出乎意外地一乐呢。”燕西听说,也不和秋香再说二句话,转身就跑。秋香叫道:“七爷七爷,别跑呀,你这桌上的支票,不收起来吗?”燕西走得远了,回转头来说道:“不要紧的。要不你把纸盒子里钥匙拿着,开了抽屉,把支票放进去,将暗锁锁上,那就……”带说带走,以下的话,已听不见了。燕西走到母亲房里,果然看见满屋子是人,金太太手上抱着一个浑身穿白色西服的小女孩,满面是笑容。他四姐道之和四姐夫刘守华,被大家团团围住,正在说笑呢。刘守华一见燕西,连忙抢前一步,握着燕西的手,从头上一看。笑道:“七弟还是这样,一点没有见老。”燕西笑道:“多大年纪的人?就说老了。我看四姐夫倒是黑了些。”刘守华道:“旅行的人,当然没有在家里的人舒服,怎样不黑呢?”道之也走过来笑道:“你猜我为什么今天赶回来了?”燕西道:“那我怎么知道呢?”刘守华道:“你四姐说你是后天的十八岁,赶回来给你做寿呢。”燕西笑道:“家里人忘了,远路人倒记得。谢谢,谢谢!”润之道:“你这话得说清楚,我们刚才还说要送你的寿礼呢,怎样说是忘了?”燕西道:“也没有敢说你呀!”润之道:“你说谁呢?”燕西不解说一番倒也罢了,一解说之后,一看屋里坐的人,都是不敢得罪的,竟不知说哪一个好?笑道:“反正有人忘了的,这何必追问呢?生日这件事,不但别的人忘记,就是自己也容易忘记。所以我说家里人忘了,那也是有的。”润之道:“叫你指谁忘了?你指不出人来,却又一定要说有人忘了,可见你是信口开河。”
梅丽正靠着金太太坐,在逗着那个小外甥儿玩,见燕西受窘,笑道:“忘是有人忘了的。别人我不知道,把我自己说,就是刚才四姐提起,我才想起来了。这样说,我就是一个忘了的。”润之笑道:“他待你也没有什么好处,你为什么要替他解围?让他受窘,看他以后还胡说不胡说?”道之道:“八妹倒还是这样心地忠厚,要老是这样就好。”燕西道:“梅丽,你听听,老实人有好处不是?这就得着好的批评了。”金太太道:“你既然知道老实好,你为什么不老实呢?”这一说,通屋子里的人都笑了。大家笑定,燕西道:“说了半天,四姐带了些什么物事给我们,还没有看见!我想一定不少。”道之道:“这可对不住,我什么也没带。我一进门,先就声明了。因为你没听见,我不妨再说一句,现在国里头,不是抵制日货吗?连我们三个人从日本来,都犯着很大的嫌疑,我还好意思带许多日本东西吗?你们若嫌我省钱,我可以买别的东西送给你们。”梅丽道:“我们要的是你带来的东西,若是要你到了北京买东西补送,也就没有理由了。”道之道:“你也是戴不得高帽子的人,说你老实,你就越发老实了。”这一说,大家又笑了。他们手足相逢,足足说笑了半天。金太太已经分付人打扫了两间屋,让道之夫妇居住。原来刘守华,他是在日本当领事,现在部里下了命令,调部任用。夫妇初次到京,还不曾看下住宅,暂且在金宅住下。刘守华另外还有一位日本姨太太也同来了。这日妇叫明川樱子,原是在刘家当下女的,日子一久,就和主人发生了爱情。道之因为樱子没有什么脾气,殷勤伺候,抹不下面子把她辞了,也就由他们去。后来守华在夫人相当谅解之下,就讨了樱子做姨太太。这次守华夫妇回国,樱子自然是跟着来。一来,到中国来做姨太太,比在日本当下女总强得多。二来,这也合于日本的殖民政策。但守华很怕岳丈岳母,一到岳家,不便一路把姨太太带进门。所以在车站下车之后,樱子带着一部行李,到日本旅馆沧海馆去了。道之和丈夫的感情,本来很好,他既不敢明目张胆地闹,道之也就不便一定揭穿他的黑幕,所以金家并没有人知道。
过了一天,已经是燕西的生日。这是金家的规矩,整寿是做九不做十。燕西的二十岁,本要在明年做,因为燕西明年有出洋的消息,所以再提前一年。金太太先一天就分付厨房里办了一餐面席,上上下下的人都吃面。这里最高兴的,自然算一班天真烂漫的女孩子,只愁找不到热闹事。所以一大清早,秋香约着小兰、玉儿换了衣服,就来给燕西拜寿。走到獗撸只见金荣正拿着一个鸡毛掸,反手带着门,从门里面出来。他早就笑道:“三位姑娘真早,这时候就来拜寿了。七爷还没起来,睡得香着哩。”小兰跟着金太太,向来守规矩的,听了这话,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道:“我们是有事,来瞧瞧七爷起来没有?谁说拜寿呢?”说毕转身走了。金家算是吸点西洋文明人家,磕头礼早已免除。所以燕西这天不用去和父母行礼,平辈也没有什么人说道贺。不过是大家纷纷地备着礼物,送到燕西这儿来。虽然他三个姐姐,三个嫂嫂,都送了支票,因为面子上不能不点缀,所以他们又另外买了些礼物送来。这其间有送文房用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