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主事所说这日言簿,乃去年幽州水利工事账簿,每一日度支均记录在薄,工部账房拟录,最后报至计省户部司审核。
孟景春至此已大约知道是什么事情,面前这一堆日言簿兴许是核下来与年薄对不上,又或者是与账库的银子对不上了。
但杨主事立即同她泼了一盆凉水,他道:“计省核下来,账簿银无出入。”
孟景春懵了,心说你对下来库银是无误的不就行了吗?你寻什么茬呀?这不是没事做嘛!
杨主事又道:“账虽无出入,但幽州水利工事中却存着问题。今日早朝上有人参了工部一本,道这工事中有人中饱私囊,私挪官银。”
“……”
杨主事一副见惯了大风浪的样子,语气淡淡继续说道:“账面这些东西,越是做得漂亮无误,便越是蹊跷,望孟大人核审时候勿被这漂亮账面给蒙了眼。”
他说话客客气气的,却教孟景春心里直打鼓。
孟景春犹豫着问了一句:“下官想多问一句,今日殿上是哪位大人上的奏本?”
杨主事眉眼平淡:“御史台出的面,算是寻常弹劾。”
“可有指名道姓说参的是哪位大人?”
“没有。”
“可……有证据?”
“有往来书信为证,但那信恐是书吏代书,没法辨认是何人所写。”
“有无印信?”
“没有。”
孟景春暗吸一口气。这便是徐正达口中的事关重大不宜宣扬?好一只老狐狸,将御史台日常弹劾硬生生给妖魔化他这是什么意思?再说御史台那帮子人,拿个字迹没法辨别也无印信的书信就敢当证据上呈,连最起码的职业操守都没有。
杨主事不知她在腹诽什么,只接着同她道:“然今日在殿上,陛下却将这本子给驳了。”
做得好!孟景春心道终于有个不糊涂的。
“但——”杨主事瞥了她一眼,“皇上密饬大理寺立案核查。”
话至此,孟景春才算明了。果真圣心难测,皇上才是最难猜的那一位。难怪徐正达一脸忐忑沉重,这的确不是什么好差事。
皇上不信任臣下,却不愿意挑明了查,那么他到底是在怀疑哪一个?又想护着谁?当真是矛盾至极。
杨主事取了块腰牌,连同钥匙一起递给她:“这事不急,大理寺慢慢查便是了。以后再来同小吏出示腰牌即可,钥匙留好。”
孟景春极不情愿地接过来,觉得沉甸甸的。上次韩至清的案子朝中仍有风言风语,这回又接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实在命途蹇促,流年不利。为赚这四十两年俸,真是提着脑袋干活。
之后杨主事又让她见了户部司几位算师,说若是有不明白的地方,直接问便是了。孟景春点点头,提着书匣便找了个空桌子坐下来,自那箱子里取出一本账册来,简单翻了翻。每一项开支记得清清楚楚,零头写得甚是精确,格式齐整,相当漂亮。
做这账的想必也是一把好手。她掉过头去问杨主事:“杨大人可知这账簿是工部账房哪位做的?”
杨主事看她一眼,道:“薄册后写着名字,拟录核审俱有。”
孟景春连忙翻到最后一页,确实是有写明是谁人拟录,谁人核审。她想想,还得去趟工部才行,便将账簿重新放进那箱子中,仔细锁好。刚打算起身,却又想起什么,从书匣中又取出一把小锁来,在那箱子上多上了一道。
杨主事瞥见她这小小动作,不落痕迹地眯了眯眼,小小年纪防人之心便如此,若往后还得了。
杨主事仿佛看出她心思一般,又叫住她,道:“此事不宜太声张,若要去工部查问,便说是计省要核去年的账因此有话要问,万不可说是为了查私挪官银的事。”
孟景春答知道了,心中却以为不然。这件事口口声声说别声张,可人世间的口舌是非怎么来的?只要有一人知道,便会有第二人、第三人知,又何必费周折做这样子。
她提着书匣出了计省,想着这事反正不急,还是先回大理寺将手头的要紧事处理掉再说。
路过政事堂门口,她却停了步子。她歪着脑袋想了想,相爷也是极可怜的,既然借宿了一晚,也不能白借宿不是?再想想先前借的木炭与蜡烛还未来得及还过去,那就买些东西一道还过去?
好像显得太刻意了。
孟景春撇撇嘴,提着书匣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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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依旧阴沉沉,昨晚下了一夜的雨,到现在地上仍是潮的。政事堂清清冷冷,沈英留到酉时这才收拾东西回官舍。天色已黑,御街空空荡荡,自己的脚步声都清晰可闻。路过伙房时,他却也懒得进去,便径自回屋。
点了灯,他竟下意识地往书房瞧了一眼,脱掉鞋子走进去,将矮桌上的灯台点起来。昏昏暗暗的烛火轻轻跳动,越来越亮,投下浅浅的影子。
镇纸下压着一张小字条,沈英将那字条拿起来看了看,又偏头看了一眼旁边叠得方方正正的被子,神色却是沉了一沉。空空的书房里,似乎还有昨夜里那孩子身上带着的隐约酒气。又何必……
他略怔忪,门口却响起了敲门声。
在官舍一住十一年,这扇门想必没有第二个人会敲得如此勤快。他直起身,走出书房去开门。
孟景春站在门口,一手提了个食盒,另一只手拎了一个布包。
沈英如往常一般问她:“有事么?”
孟景春脸上笑意暖暖看着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