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被打晕捆回万法门的,一开始既不肯拜师,也不肯听话,千方百计地往山下跑,一心只想要回去找他的神君,生怕他找不到自己会担忧难过。师父起初还赞他性情倔强,不忘亲恩,没过几日,门中上下都将他认作不识好歹的白眼狼,总算是被吊起来痛打了一顿,扔进了地牢里。
谢驰岚不忍,又劝师父开恩,把他救了回去,私下里问他究竟想跑去何处?他终于忍不住说:“我是朝夕城神君的雪童子,我要去找他。”刚说到神君二字,就被师兄惊恐地捂住了嘴。
后来师兄费劲口舌,劝他先保住性命,再图后事,他方忍着焦灼,暂时老实了下来,然而心心念念,仍期待着哪日钻到空子,一口气溜下昆吾山,溜到朝夕城去,抱着小神君哭,问他去哪里了,为什么没有回来。
直到有一天,谢驰岚不知从何处得了只漂亮的雪狐,师兄弟们纷纷钦羡,他坐在房中,膝上躺着那只通体雪白的灵物,缓缓道:“说来可笑,我前段时日在北边做事,住在客栈里时,遇见一只流落街头的n_ai狗,只有一点大,在雪地里蹲着,看上去又灵气,又可怜,我不忍心,日日拿着好r_ou_去喂它,甚至把它抱回房中,准备将它一并带回来养着。可惜那日还未回客栈,师父便急召我们回门,我只好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他叹了口气,又笑着抚了抚雪狐的头,“如今看来,总归是和它没有缘分,有雪狐在,也算是个安慰了。”
他张了张口,想问师兄怎么不叫人去寻它,师兄弟们却纷纷笑了起来,夸赞雪狐灵气逼人,岂是路边野狗比得上呢?
独他喉头哽住一般,在一片欢笑声中退了出去,站在檐下向远处看。
烟雨之中远山仿佛化开的翠黛,重重叠叠,怎么都望不到尽头。
师兄这样温柔的人,也不会日日惦记自己救过的狗,在神君眼中,自己与他救过的其他人又有什么不同呢?世上有数不清的可怜人,自己未必便是最可怜的那一个,他或者一时还记得曾经在雪地里救过一个乞儿,但遇着更好的人的时候,也不会再派人来找他了罢。
可是那只狗呢,他想,它会不会在雪地里,一直等到死呢。
那日之后,他终于放弃了下山去找神君的念头,只是从此记恨上那只狐狸,总是明里暗里欺负它。
可是他始终也不能忘记那天晚上说要带他回去的小神君,受罚的时候,试炼的时候,头破血流,吃苦受难的时候,他总忍不住偷偷地想,若是那时他真的跟神君走了,会如何呢?他们会一起长大么?会一起练功,一起吃饭,一起下海玩水么?那会是如何明亮美好的一生呢?
其实师兄对他也很好,像是一池温水,令人舒适,但小神君对他好,带着种莫名其妙又理所当然的亲昵,滚烫灼人,碰一下,一辈子都带着印记。
或许是上天也惩罚他贪心不足,再后来,师兄也没了,被他欺负过的那只狐狸,被乱棍打死在了昆华洞前。
他终于叛门而出,第一个念头,还是去朝夕城找他的神君。
可惜,师兄没有骗他,萧熠早已忘记了他。
萧家门禁森严,他怎么都混不进去,投递拜帖,排队都要排到城门口去,投进去也是杳无音讯。
唯一一次好运,撞见神君出府,满城沸腾,街道上挤满了人,开路的侍卫就有五十几人,场面堪比皇帝出宫,他挤在人群中望了一个时辰,才望见一辆华丽的马车驶来,四面垂帘,前后各站着两名侍女,里面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
一个白衣银带的男子骑马跟在马车旁,掀开帘子,跟里面的人笑着说了句什么。
他紧紧盯着帘帐,连萧熠的衣角也看不见,只听见一句:“那就是神君的雪童子,叶清臣,叶大人啊。”
他转眸盯着马上的人,一瞬间双目通红,恨不得冲出去咬他一口。
那原本会是他的位子,是他的神君,是他的人生。
他不能甘心,便卑鄙y-in暗地嫉恨起叶清臣来。
他知道,那时他还太小,不通情爱,这只不过是天长日久扎根于心的一点妄念。
可他生来天地间,六亲不存,浮萍飘絮,所有的,也只有这么一点儿微不足道的念想了。
在云家之时,他原本还瞻前顾后,怕自己并非钟情神君,痴情血契结不出来,但瞧见叶清臣站在萧熠身旁的时候,他便又气血上头,一心只想把他的神君抢回来。
可如今真抢回来了,又如何呢?
他想起在水里同他打闹的小白,站在岩城边仰头对他笑的小白……比记忆里清晰,比想象中鲜活,比所有人都要好的小白。
他终究是得不到了。
寂静的密道尽头,萧熠觉得事态有些严重了。
先前他打发了叶清臣,便先找个地方治好了宫饮泓胸口的伤,想到此处险象环生,他又十分笨手笨脚,不如索性把他带到平安处,再换他出来,谁知走到密道尽头,却瞧见一堵墙。他正自琢磨,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了出去,宫饮泓则晕倒在了地上。
他四下环顾,发现此处一片酒香,宫饮泓身下的地面比别处颜色暗沉许多,凝神细思了片刻,便猜到此地乃是典籍中所记载过的积愁之地,来到此处,平生伤心之事皆会入梦,令人困顿于千愁万绪之中,只有以酒浇地,方可解开术法。
但他想来,宫饮泓平日里没心没肺,一副嘻天哈地的潇洒模样,哪有会许多伤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