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未再望那林深处,端着铜盆便出了林子。
而那林深处,男子一直停在那里,直到见人走了,才道:“月杀。”
林中,一道黑影落下,无声无息,跪在了步惜欢身后……
暮青回到帐中时,帐中四人果然齐刷刷看向她。
韩其初松了口气,“周兄回来就好,新入军营,军中帐子甚多,咱们还以为你找不回来了,正打算去寻陌长来。”
大兴步兵编制,五人一伍,十人一什,百人为陌。伍有伍长,什有什长,陌有陌长,各自带领着手下的小队。原本他们这五人里应有一人为伍长,但因五人都是新兵,未曾操练,也未有军功,便没有升谁当伍长。西北征军时顾乾老将军和鲁副将带了一支三千人的队伍来江南,这些人便被安排暂带新兵一路。
韩其初所说的陌长便是西北军的老兵。
“腹泻,林中解手去了。”暮青低着头,走到自己席子旁,把铜盆放下。
章同嘲弄地哼笑一声,“士族华衣穿不惯,水土不服了吧?”
暮青把盆子上搭着的华袍一掀,露出满盆子的枝叶和青草,头也没抬,只就着帐中灯火将帐子缝隙处铺上一层青草,盖上一层枝叶,再铺青草,再盖枝叶,直到将缝隙填得满满的,又将那纬锦华袍往上一塞,缝隙处不仅密不透风了,瞧上去还挺好看。
暮青没搭腔,章同有些诧异,还以为这小子虚荣又嘴毒,正想找机会教训他,没想到他不出声了。
其余三人却惊诧暮青做这些事的熟练麻利,士族公子锦衣玉食的,哪会这些?再瞧她换了军服后,粗眉细眼,脸黄身薄,瞧着还真跟他们一个样,是穷苦人家的少年,那中年汉子和黑脸小子这才彻底松了提着的那口气。
“周小弟多大了?俺今年三十二,祖籍是江北的,家里种田,咱们这伍属俺最大了,俺叫石大海。”那中年汉子道,仍一口江北乡音。
“十六。”暮青一如既往地简洁,答完便躺了下来,面朝里面向帐子。
“我过了年就跟周兄一样大,我叫刘黑子。”黑脸少年道。
石大海憨憨一笑,“啥过了年就一样大,你就说你十五不就得了?”
“那不就成最小的了?”刘黑子挠挠头,笑容有些腼腆。
“你这般说,也是最小的。”韩其初温和笑道。
章同不说话,冷着脸转身也躺去席子上睡了。
暮青和章同都不好相处,石大海憨厚老实,刘黑子有些腼腆,韩其初为了帮章同打圆场便坐下开了话题,“石大哥为何从军西北?”
“俺?家中田地被山匪占了,县衙剿匪,捕快还打不过水匪,田地要不回来,家里老娘小儿要吃饭,俺听说元大将军爱兵如子,从不亏待能杀胡虏的兵。俺别的本事没有,就一把子力气,多砍几个胡人脑袋,多领些例银,让人捎回家里养活一家子。”
让人捎回家里?西北与江南千里之遥,又隔着汴江,边关战事一紧,信道只供军用,千里捎带家书都未必能至,何况银子?
韩其初想张口,却最终一叹,没说出口。
“不过,要是俺能多砍些胡人脑袋,立些军功,也能当个小将军呢?到时回乡,俺也算光宗耀祖,让俺老娘有饭吃,家里的俩娃子有前程奔了。”石大海咧嘴笑了笑,转头问刘黑子,“你呢?为啥去西北?”
“我家里是打渔的,河上官府要收捐税,水匪也要收银子,我家爹娘去得早,哥哥嫂子养不起了,就让我去西北。”
“一去西北十有回不来,让你去城里做工也比去西北强。”韩其初皱眉道,刘黑子才十五岁,他哥哥嫂子竟心狠。
“不。”刘黑子低着头,“是我自己想去西北,好男儿……当为国。”
少年抱膝坐在草席里,低头顺目,声音颇低,那单薄的肩膀却让人忽觉硬气。
帐子里一静,韩其初和石大海都未想到,这少年有此等抱负。
“韩老弟呢?”静了会儿,石大海问韩其初。
“在下一介文人,从军也杀不得几个胡虏,只愿这胸中计谋能有用武之地,谋一军中幕僚。”文人清高者多,这般直言谋仕的人倒少,韩其初竟不避讳,连章同的也一起说了,“章兄祖上乃武将,家传枪法颇为精妙,只是为朝中奸人所害,家道中落,这才自去西北谋生。”
石大海和刘黑子闻言齐望章同,脸上都露出羡慕神色,身怀武艺之人在军中易出头,比他们好混多了。
四人从军的初衷和身世都互交了底子,唯有暮青还是个谜。
“周兄呢?”韩其初问,石大海和刘黑子都转头瞧去。
暮青背对三人卧着,未言,似已睡去。
三人见了未再问,又聊了几句便各自睡了。
帐子里静了,灯火映着暮青眉眼,光影跃跃,她闭着眼,却显然没睡。烛光暖黄,照得人脸微熏,那唇也红润。暮青皱眉,忽觉那烛火惹人嫌,隔着眼皮跃动,那光好似溪边细碎的波光,又觉那些堵缝的枝叶青草气味太重,好似能闻见松香入鼻。
她眉头越皱越紧,渐拧成结,似那拧成一团麻的心绪。
她呼一声坐起来,眸光夹霜带雪,刺一眼那帐中烛台。一坐起